从黄河水说起的一段冒险事儿
作者:宋卫东
老话儿说“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正是河套地区的“先人们”在黄河上开口修渠引入了黄河水因而才有了富庶的河套平原,巴彦淖尔盟的河套地区农业灌溉和生活用水,均是来自黄河水。
1969年内蒙生产建设兵团成立,我们被下乡分配到二师十一团四连,连队所在地是乌拉特前旗,离黄河可能不到20里地吧,虽然说当时驻地离黄河不算太远,但要往南过铁道,当年那边没什么正规的路,那时人们没心情,也可能嫌路远都不曾去黄河边看过,我们在河套地区农业连队的十年,所干的事大部分都同黄河有关,种庄稼要浇水那不用说了。给大家留下深刻记忆的是那每年一次,小镰刀战胜机械化,长达一个月左右的麦收,面对那好像永远割不到头的麦垅,恐怕每个过来人都会有刻骨铭心的说词,还有每年清理挖掘二黄河、分渠、毛渠因为黄河水带来的泥沙,这是一项非常繁重的工作,今年清理这号地的渠,明年清理另一号地的渠,年复一年永远是挖不完的渠,清不完的泥沙。秋收之后耕过的地里在毛渠与毛渠之间培打大地埂,上万亩的土地都要被这一条一条地埂分割成两三亩大的一块块,然后用黄河水漫灌而灌满所有地块,用以保墒压碱,这叫秋灌,浇秋水12小时一班,白天还算好,如干夜班深秋的夜里很冷了,每人扛着个铁锹提着个马灯得不停的巡视,一旦发现跑水,马上堵漏,都是虚土堆的埂子,哪有不漏的,这一晚上就累惨了,如若秋水浇不好,来年盐碱返上来,庄稼会长不好甚至死苗。还有每年一次的外派出河工任务。
笔者“有幸”参加了71年前旗黄河水利办公室,也可能叫黄河搶险办公室,摊派给11团的河工。工程结束后我们拥抱了一次黄河。结果有点尴尬。
那是71年的8月份,团里接上级命令调两个连去“公庙子”附近参加黄河汛期抢险筑坝,说是黄河水决堤,快冲到包兰铁路了。四连当时是6个农业排,一个畜牧排,一个基建排全连共500多人。连里决定派1排、2排两个男生排共计一百余人前去。壹天后坐团里派的卡车出发,位置是公庙子机场东南方向王小秃圪旦、白家圪旦。
那天快到先锋公社时,看到路上成百上千带着铺盖、粮食、锅碗、工具的民工赶着马车、毛驴车拥着前往工地,还有很多装满石头以及捆着刚砍伐的红柳树枝的马车,浩浩荡荡往东方向走。因为都是土路,沿途黄尘滚滚、人喊马嘶,一幅千军万马赴抢险一线的宏大场面。遗憾的是当时没有相机。
自古以来,黄河的事就没有小事,事关社稷民生,黄河有事百姓们召之即来。到了驻地,当然是住老乡家里,分配房子、弄麦秸、打地铺、垒灶、安排伙房……。
先说说黄河流域的地理知识,黄河从发源地一直到内蒙托克托县河口镇,为黄河的上游段。黄河自宁夏进入内蒙,沿鄂尔多斯高原西北边向东北方向流动。从磴口拐向东后,这一段的河道宽窄不一,窄的地方有几百米,宽的地方有好几千米,汛期水大时,河水主流在河道内滚滚下泻,在河道内某些地段,水流会出现摆动冲刷河堤。这一段冲向左,下一段就可能冲向右,依据地形还其它 因素。
那年汛期水量大,河水的主流冲刷了河的北岸大堤,已将一段黄河大 堤近二分之一冲刷掉。防汛办调动了很多农民和几百辆马车拉着石头及红柳树条往冲刷段卸,不少民工往内堤底部一层一层压红柳枝然后再压石头,用来减少和延缓河水对大堤的冲刷。北堤4 、5公里外就是包兰铁路,可以说威胁到包兰铁路了。
为防后患,黄河水利部门设计在被冲刷的堤后面两三里处,再构筑一道十几里长的弧型围堤,以确保铁路安全。我们就是去修筑这十几里河堤其中的一百多米,这是黄河搶险工程。堤底宽好像40多米,上宽10米左右,能并排走三辆卡车,高5米,需要到80米外取土。
那时的条件艰苦,完全是人工作业,人挖肩挑,好不容易堆了一层土,拖拉机过来反复压,半米高的土,碾压的只有十几公分高。有人因此同拖拉机手嚷嚷,我心想你就烧高香吧,没有这台破链轨拖拉机,还不定分出多少人去砸夯才能砸瓷实。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不压瓷实了,来水后堤被水一泡不就垮了吗。人家有质量标准,咱就是一挑土的民工,你说话没人听,老老实实挑你的土吧。
按道理讲出河工,伙食应该弄的好一些,但限于当时的条件,只是粮食管够能吃饱了,但副食很少,幸亏8月份是夏天,可以在附近老乡处能买到蔬菜,总之伙食是非常差。副食少,体力付出多,一顿吃七、八个像碗那样超大的窝头,那是稀松平常事。工地上,开水常供不应求。伙房又要做饭,又得供开水也有困难。好几次渴得狠了,我就舀取土坑渗出的水喝,也没事,可能年青抵抗力强,也可能因为干活出汗立即随大量的汗液蒸发了。
兄弟们每天被督着早早出工,中午饭送到工地吃,冒着内蒙高原上夏天强烈的阳光挥汗如雨,那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每个人被晒的都像印度农民。下午一直干到天擦黑,整日疲惫不堪。每天挑着土一趟一趟的在大垻和取土处往返走着,走着,熬着,但绝没有偷奸耍滑而偷懒,那是很丢人让人看不起的。脑袋木木的也不想事了,也没那精力想了。感觉非常难熬,日复一日,生生干了一个多月,居然把这一百多米大堤堆起来了。不易啊!人家两边的民工必竞比我们能干也会干,早早完工都撤了,那大堤上就剩下四连和五连两个连队的“知识青年们”。
最后一天要修补修补,堤上不够宽处或有坑凹的地方,再弄几百挑土填上就可完工了。还剩几十挑土时,兄弟们开始打睹,两个筐拍滿了,看谁能挑上去,一担土少说也得300多斤,还要爬上5米高的大堤。孙万强外号“哑吧”,一米八几的个,肩宽腰细.身体匀乘结实,脸上总带着一种谦和的笑。搁现在那叫帅,当时那叫精神,就是人说话不太利落。上前下蹲慢慢挑起了担子,一步一顿,登、登、登上去了。好像赢了盒烟。
好多人挑着这么重的担子走几十步就不行了,有的人连挑都挑不起来。赵升看个头不高,但筋肉发达,像头小驴子,他把绳子弄的很短系在一根木杠子两头,挑着一对像土山一样的大筐,吭噔吭噔,一步一顿,走到坝底,刚上坡,碗口粗的杠子压断了。换了一根杠子再上,记得他戴个破草帽,每迈一步,帽子颤一下。那一幕现在想起来还在眼前晃。他赢得了荣誉。十点多钟,碾压完验收合格,大家心里那叫爽,可算完工了,欢呼。多少年后大家聚在一起,谈起这次黄河搶险,都公认这是一趟非常、非常苦的苦差。
回驻地吃中午饭时通知下午休息,第二天团里派车接我们回连。我这时就琢磨,下午没事,干脆游黄河去吧。过这村没这店,以前横渡过长江,黄河还没游过,怎么也得在黄河里游一次泳,黄河、长江都游过才能算完整,也算是在大江大浪里历练过。我悄悄跟宋志新、李强、刘志良、周爱群他们几个一通忽悠,李强、周爱群这两兄弟都是14岁就参加了兵团,71年也就刚刚16岁。这几个和我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人说行、去!下午游黄河。周爱群因被副连长叫去有事没去成。
连里早就有命令,决不允许游泳,怕淹死人出事。“没关系,咱打枪的不要,偷偷去”。几个人吃完饭, 就悄悄的走了,准备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下水,往上游方向,在种满了红荆条的黄河滩上穿行了5、6里地才到河边。 在黄河边看黄河,同离黄河好几里地筑堤那可是两个感觉,正赶上汛期,水天一色,几乎看不到对岸,黄河那叫宽,看黄河水滚滚向东,这时对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才深有感触。震撼啊!后来看到的壶口瀑布,那是另外一种景象。
我,宋志新、李强三人准备下水,刘志良自己说“他水性差就不下水了,看衣服”。 在陌生水域、由其是水流湍急的河里游泳。其结果是不可预测的,有可能遇上意外。但当时我们没有往这方面想。
我们下水的地方是个缓坡,水面挺平静,但走到膝盖深,水冲的人就已经站不住了,水流很急,往水里一扑开始横渡。游吧,蓝天、白云、黄水,我们也就是北京游泳池里练的那点本事,但咱胸有朝阳嘛,无知无畏。终于在黄河里游泳了,心里美着呢。也不知游了多长时间,可能快有河的一半多了,发现前面的水好像比这边高出一块来,也没多想,继续向前,好家伙,可不得了喽,我们游进了一段翻着很高浪花的区域,不知水下面什么地形,大大小小的漩涡,一个接一个的在我们周围出现,再往前感觉好像到了主流了,水流量很大没什么浪花,但暗流一股一股的,周围不时出现大的像水缸,小的也得有水桶粗细的漩涡,那可是一个个真真实实的黑洞洞,可把我们三人吓坏了,那叫紧张,看着那张着大口的黑洞从我们身边旋着转着,哪有不害怕的,万一被吸进去可就彻底完蛋了,原来还保持三角的队形也乱了,全都改自由泳往过冲或极力避开漩涡,爬几下自由泳然后又改蛙泳,否则看不到下一个漩渦在那儿,有时人就随着漩涡转,我们尽量把身体同水面保持平行就是趴在水面上,找机会爬几下自由泳离开漩涡。
是真遇上了大麻烦,能否活着回去难说了,出于人的求生本能,奋力挣扎向前,估计那时,肾上腺素分泌也到极限了,人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可以爆发出很大的能量,见了漩涡就能拼命地游,后来的结果证明我们做对了一件事,就是一定要顺着水流躲漩涡,别横着瞎扑腾,嘿,经过一通奋力挣命的博击居然冲过来了,能看到对岸了,这时看到远处有一艘大船,是那种可以载几辆卡车摆渡的船。我大声喊往船的方向游,那边上岸,喊的同时,脑子里闪过长江遇到的一个船员说过:船大,船底吸人,就又接着喊,“到船的下游上岸,不要靠近大船”,志新,李强两人都答应了一声,跟着我向船下方游,有了大船做参照物,才发现我们游的速度飞快,哪是我们游的快,是水流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游的速度,才使我们闯过漩涡区,过了大船离岸也不远了,才发现我们下水时因为看不到对岸,又遇上麻烦了。大家看电视“动物世界”,有非洲角马长途迁徙的路途上,需过一条河,下水这一侧岸是缓坡,傻角马稀里哗啦、争先恐后跳下去,到了河对岸,才发现对岸是绝壁,角马们相互踩踏,上不了岸,溺毙了很多角马。我们遇到同傻角马一样的问题,河南岸是一堵3、4米高的被水冲刷垮下来的“土墙”,时不时,一大块.一大块的土掉下来,直上直下,上不了岸,原来这一段河的主流在冲刷南岸,我们离岸有二、三十米,被水流裹挟着飞快地向下游冲,大块大块的土在水流的冲击下不断掉下来,就是上不了岸,也不知这土墙还有多远,不能再往下冲了。我回头大声喊:“看着哪儿合适分头登岸吧。”这时我在中间的位置,李强在我右后侧,离岸最近,宋志新在我左后侧,这种情况下,谁也帮不上谁,只能靠自己。好赖我们同角马的两只前蹄相比是两只灵活的手。
我突然发现一百多米外,有一棵树,树根的一半被水冲刷的裸露在外,树根的另一半在土里还没倒下来,我改用自由泳奋力游过去,抓住了树根,拽住树根喘了两口气,扭头往左看见志新在我下游,一百多米处有一个半岛似的土堆,他在那爬上岸了。我抓住树根,费了很大的劲才翻上岸,上岸没容喘匀气就往下游跑。我那时想李强在最后还没上岸,不知他的情况如何,我跑到志新登岸的地方,汇同宋志新想往下游去找李强。其实李强已经先于我们上岸了,志新指着上游方向,我转过身才看见李强在很远很远处正和一个老乡在说话,原来一个老乡在他快被河水一块一块冲垮的地里收拾庄稼,他看见老远几个人被水冲过来,以为翻船了,于是用了一根绳子甩给了靠岸最近的李强,把他拉上岸。因为我们在前面没有看到。这时我悬着的心才落下来,三个人都已上岸,一个都没被漩渦卷走,一种放松后的极度疲惫感袭上来,一下蹲到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来,连惊带吓带着急,碰谁也够呛。
三个人聚到了一起,各自述说着刚才在水中的感触,庆幸又脚踏‘实地’了。扯了会儿,大家蹲成个圈商量着,既然过来了,还得回去呀,我说:“休息一会,缓过劲来,咱们再下水吧。”他们俩人看着河水半天没吭气,大家惊魂未定,都在思忖,一会儿回去如何面对那令人恐惧的大漩涡。 过是过来了,可回去时万一……心里都发憷。这时,拉李强上来的老乡过来听说我们还要下水,说:可不敢再下水了,可不敢再下水了!这水太大了,他不断的念叨着。
想起来也真他娘的后怕,既不了解水情,也不了解地形,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保障就敢游黄河,此刻才意识到我们原来想法太单纯,真是玩命呢。
这时老乡说,你们往上游走,7、8里地外有个摆渡船,坐船回去吧。我们一听说有船,大家一致意见还是坐船回去。三人千感万谢告别了憨厚也算是奋力救李强的老乡,人家还给咱指了一条坐船回去的康庄大道,怎么感谢也不为过,只是我们都赤条条的拿不出什么东西,只能怀着感恩的心拿话感谢人家。
一个能装7、8个人的小船。过去一问船家,过河5毛一位,先交钱。我们说钱在对岸呢,过去才能给钱,艄公说,过河都是先交钱,哪有后交钱的,上岸你们跑了怎么办。我们琢磨也是,于是我们信誓旦旦,说过去一定给钱。他看我们三个人只穿着裤衩,最后答应送我们过去。
坐在回返的船上,看着河水心想,过来费那么大劲,险些丧命,坐船真好啊。我半臥半坐在船头咪着眼久久地看着艄公奋力的划船,这时也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闪出连队里大喇叭经常放的黄河大合唱的旋律,船工号子的声音,音乐起,咳哟!划哟!。。。还有朗诵词“朋友!你到过黄河吗?你渡过黄河吗?你还记得河上的船夫”。。。!唉!那一刹那脑子里耳边充满了黄河大合唱的声音。唉!这一安全了又开始得瑟。
因为是人力划船,只能顺水走,到了北岸,已经往下游冲了好几里地,船工看我们要下船,说道你们帮我把船往上游拉四、五里地,那个地方有人上船,就不收你们钱了。我明白了,他想我们这一走还能回来吗?刘志良还在上游七、八里外呢,他又不知我们的钱和衣服离这儿有多远。船家把咱送过来又不收钱,咱就在黄河上拉回纤算做感谢,也是一个经历。这样我们三人在黄河边又做了回纤夫,但就是,没有纤夫的爱。我们把船拉到地方,谢了船家又往上游走了三、四里路才找到刘志良。天已经黑了。
志良守着一堆不值钱的破衣服,苦等了一下午,也不知那时他脑子里想什么呢?这三兔崽子是不是淹死了,是继续等,还是回去,回去怎么交待?估计他正胡琢磨呢,突然看见我们三人囫囵着回来了,极兴奋。
我们换上衣服,边往回走,边向志良讲述着刚才的经历。天黑乎乎的,我们走过一片瓜地,此时我们已饿得前心贴后心,同看瓜老乡连说带商量的,吃了一顿瓜,把我仅有的,应给船工的一块五毛钱给了看瓜老乡。到驻地九点多了。周爱群正暗自着急,情况不明,又不能说什么。看到我们平安回来,一块石头落了地。
后来聚会,只要说到这一段,如果我们三人没有回来。。。。。。当然历史上是不会有什么记载的,就像黄河上曾经翻腾过几朵浪花,黄河水依然滚滚奔向东南。如果有两个人没回来呢?如果有一个人没回来呢?每一种如果可能都会有一种结果。
可必竟我们在年青时,曾经无知而冲动地热情拥抱过一次黄河。
没有如果就不会有反思, 经过此番冒险,我们也增长了一点见识,都平安的走到了现在。
回连沒几天,由于过早的得知了9.13事件,惹上麻烦那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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