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夏天,似是处于童年的某种叛逆期,爱和发小们去探险,去追求所谓的“刺激”。我们窝在沙发里,抱着冰西瓜,在电脑里搜寻着“史上最恐怖惊悚片”。画面里突然闪过的女鬼令人胆战心惊,我条件反射般捂住双眸,也要为示勇敢——不甘落后地在指间留出几条缝直面惊悚。我们还会在傍晚,寻找家附近的废弃工厂,追逐、捉迷藏、“人吓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尖叫、气喘吁吁、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熊孩子”般的淘气与放纵,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挑战自己胆量的后果就是胆小到了极致:不敢一个人去黑漆漆的地方,不敢一个人回家,也不敢一个人睡觉。奶奶对我说:孩子,你受到惊吓了,农村叫“丢魂了”。我带你找“修吓”先生去,把“魂”找回来。
小城的盛夏自然是热闹的,只顾随着奶奶走。路边回荡着放暑假孩子们的叽叽喳喳,老人们搬出摇椅在树荫下扇蒲扇、唠嗑、下棋。再到跟前的,就是小城最大的菜场了。扯着奶奶的衣角,掠过鱼腥味、牲禽味,飘过吆喝声、讨价声,穿过人来人往、人海人潮。我终于见到他了——这位“修吓”先生。
他看上去五十上下,断臂,只剩右手完好;他经营着一个玩具摊位,摊位后却还搭建着一个以木板当桌,赫然“三缺一”的逼仄的牌局;他穿白背心、大裤衩,耳后还别着一根烟。
“李师傅,近来可好?我孙女丢‘吓’了,还请你帮她修个‘吓’呀。”奶奶笑盈盈问候完火速说道。
“您老来啦!没问题!”话落,他从牌局抽身,将我拉到跟前,定定看着我。
“孩子,你受到什么惊吓了?”还未等木讷的我回答,“修吓”先生便开始念念有词:“吓在山中,有山公山母;吓在水中,有水中龙王……”念罢,用大拇指在我的眉心重重地划过三下,轻声道:“孩子,咱不怕了。”行云流水。
奶奶掏出提前备好的烟,递给先生:“谢谢啦,李师傅。”
修“吓”先生倒是直接收下了,转瞬拿起桌子右侧的饭盒:“你们好找吧,我这摊位开在这农村信用社跟前,招财进宝呢。我给我高中的儿子送饭去,该下课了,大姐你们慢走。”又是一番简明扼要。
这才发现摊位后隔着十几米的“农村信用社”几个红字。望着“修吓”先生远去的身影,奶奶轻声说:“他不容易啊,手不方便还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他是个善人嘞,一直给孩子们‘修吓’,不收钱!”
缓缓抬头,虽然深知“修吓”是当地封建迷信,可是对上奶奶真挚的目光,或许我不应该打破这份在老一辈人心中的虔诚与心愿。
时过境迁,期间省城上学,再回小城,已是十年后。不知道是心理慰藉还是“修吓”的作用,亦或是那天不久后便开学无法再放肆,担惊受怕的“我”再也没有出现过惊吓了。十年后还是夏天,挽着七旬的奶奶,重游菜场。车水马龙,倒是没有摊位了,取而代之的是商铺林立,窗明几净,规划一致。
无意一瞥,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那“农村信用社”几个红字早已被“农商行”取代。我猛然脱口:“奶奶,那位‘修吓’先生还好吗?”
“李师傅呀,前几天听说他儿子在这农商银行上班了,他在家和孙儿共享天伦之乐呢!”看着奶奶温柔的神色,不知怎地,望向了十年前“修吓”先生离去的方向,嘴角上扬,鼻子却酸酸的。
作者:罗可画 曾艳
单位:湖南隆回农商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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