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天冷了,想家了。
想的是远方的家,想的是童年的家,想的是故乡的家,想起我的哥哥姐姐和妹妹,想起我的父亲母亲和奶奶,团团圆圆的一大家子人。
我小的时候,七十年代,大集体时代,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大集体是什么意思了,以生产队为单位,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小型的共产主义。
那时候的农村,还是纯粹的农耕时代,一到冬天,地里基本没什么活了,麦子长在地里,油菜长在地里,紫云英也长在地里,男人们有时候出去修水利,女人们就成了专职家庭妇女。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唯一的工作,就是玩,白天玩,夜晚也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一日三顿饭,喝稀饭吃咸菜,没见过幸福的日子,也不憧憬,也不羡慕谁,大家都一样。
高中以下,也都是在村子里上学,白天读书,晚上也没家庭作业,回家书包一扔,就跑出去玩了。
玩到母亲喊吃饭,回来呼呼喝两碗稀饭,又跑了。
这一跑,就是深更半夜,瞌睡了,才回家。
回来了,也不洗脚,也不洗脸,钻进被窝就睡,一觉到天明,连撒尿都省了。
天阴的时候,下雪的时候,刮风的时候,月黑风高,没有月亮,就没法在外面玩了,屋里太冷,因为要节约柴禾,冬天的夜晚,一般家庭是不烧火的,就没什么玩的了,吃了饭,就早早的钻进被窝睡觉,等瞌睡,实在睡不着,就缠着母亲讲故事。
母亲是不能早早钻进被窝的。
冬天,母亲依旧忙,依旧要忙到半夜三更,一家八九口人,洗洗涮涮缝缝补补,鸡呀鸭呀猪呀牛呀,一切收拾停当,母亲才能安顿下来,喘一口气,靠着床边坐下,就着如豆的昏黄的柴油灯拉鞋底,一针一线地拉。
因为天冷,母亲就在自己脚下放一个火炉子,陶制的火炉,里面装着燃烧着的稻壳,母亲手冷了,就插进自己的棉袄里暖和暖和,有时候,也插进被窝暖和暖和。
农村的妇女,永远都有忙不完的活计,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
母亲是个文盲,不会看书认字,不知道书上的儿歌,也不看不懂书上的童话故事,但母亲会唱很多歌,也会讲很多故事,母亲是从姥姥那里学来的,姥姥是从母亲的姥姥那里学来的,一代一地流传下来,打没有文字的时代流传到现在,每一首歌都很优美,每一个故事都很感人。
母亲也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老人们怎么讲,她就怎么讲,那语气那神情,一如当年。
这些故事,都是教人从善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母亲不会讲大道理,母亲就是通过这些故事,教我们怎么做人。
现在人讲的故事,都是书上看来的,书上怎么说,他就怎么讲,现在人讲故事,往往是用嘴在,而母亲那一辈人,是用心在讲,不管孩子们信不信,她自己是真的相信。
当然,我也相信,要不,我现在也不会记得这些故事,也不会怀着无限温暖而感激的心情,回忆这些故事。
所以,母亲讲故事,从来都不会像有些人一样,讲着讲着自己先睡着了,母亲感动于自己的故事,每讲一次,对于母亲,都是第一次,都是全新的,母亲永远都不会厌倦。
现在的老家,家里没有了父亲母亲,没有了爷爷奶奶,也没有了姥爷姥姥,他们都去了天国。
兄弟姐妹都成家了,天各一方,甚至,连承载我们曾经的欢乐和忧愁的老房子也坍塌了,我要是回家,只能坐在母亲的坟头,跟母亲一起重温当年的故事了。
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累了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我就想想老家,想想老家的亲人们,想想母亲的故事和歌谣,安慰自己,鼓励自己。
可是,我真的回不去了,我是大人了,不再是那个挨打受委屈就可以回家求救的孩子,我有老婆孩子,我要承担责任,我不能遇到困难就一推了事,我甚至不敢大声叹息,我怕远在故乡黄土之下的母亲,听见我的叹息,为我担心。
现在,远在地下的母亲,再也不能给我讲故事了。
小时候,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我们早早长大。
现在,我长大了,母亲就老了,就走了。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一代新人换旧人,岁月是多情的,也是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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