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吴明峰的家在农村深山区，从家到乡镇中学要走二十多华里山路，特别是有一个叫滴水崖的地方，山坡陡峭，道路狭窄，沟壑深不见底，而且地貌奇特，当地形容这个地方是:“金棍打金棒，金钟水来撞，王八抱金盆，蜘蛛霸罗网”。他两岁时，时值春节，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他父亲挑着一担柴去卖给公社粮管所食堂，以买点食盐和煤油回来，可走到滴水崖时，不幸滑落到山沟，掉到了蜘蛛霸的罗网里，到第二天人们找到他时，人已经死了。父亲的离逝，等于是家里塌了天一样，从此，他与母亲和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姐姐相依为命。
家里就母亲一个劳动力，他从记事起，记忆中小时后就没有多少快乐，六岁放牛放羊，八岁上山打柴，夏天上身晒得脱皮，冬天脚后跟冻得流血，很多时候除吃不饱饭外，还经常受人欺负。有一年的农历三四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他家吃的是隔天断顿的，更别说猪肉了。那一年春天，他家养了一头五十多斤的黑猪，因为饥饿跳过围栏跑到了生产队的麦地里，生产队长看到他家的猪在拱麦子，拿着一根扁担把他家的猪活活打死在麦地里，还扬言年底再扣他家五十斤粮食。看到被活活打死的小猪，那本是他一家维持一年生活的希望啊，找谁说理去？他妈妈一整天一边劳动一边流泪，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谁让他们家是孤儿寡母呢？为了家里的生活，他姐姐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由于他的学习成绩好，加上又特别用功，在读小学时就深得老师们的喜爱。小学毕业后，他已经十一岁了，他本是不想再读书的，他要帮母亲和姐姐做农活，但在学校老师的劝说下，他母亲和姐姐坚决要求他继续去读书，哪怕再苦再累也要供他读下去，还要他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出人头地。
他家住的是打土墙累起来的三间茅草屋，由于缺少劳动力，他家是生产队的缺粮户，在那大部分农村每一个工分只值二份钱的年代，他母亲每一天的劳动得分是八分，这样的收入水平是很难养活一家人的，每到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家就要断顿，好在民政所有时给他家五元钱的救济款买粮食，除此以外，就是靠采野菜度日。到了冬季，他家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中午用红薯煮粥。家里常年是见不到猪肉的，每一年只有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母亲才给他煮一个鸡蛋，他姐过生日就没有这个待遇，他也从没有看到姐姐有过一点委屈，只有到了过年，家里才舍得杀一只鸡。至今他清晰的记得他读初中一年级时一个星期一的早晨，他和是他邻居的同学要去学校，当他在锅里拿出三个昨天蒸的红薯吃时，他闻到了隔壁的鸡蛋炒油干饭的香味，以至于几十年了，他仍然记得那个味道。
初二的那年冬天，那天是星期五，天气阴冷，回到家时已经黄昏了，冬天黒的早黑的快。母亲和姐姐不在家，他在半里外的水井担回一担水倒进水缸时，母亲和姐姐回来了。
“鸭子呢？”母亲问。
“屋里没有，刚才也没有看到门前有。”姐姐说。
“肯定还在田里没有回，赶紧找。”母亲说完转身往一里外的水田跑。
他家里没有养猪，不是不想养，一是没有本钱买猪仔，二是人就不够吃哪有饲料给猪吃，只养十几只鸡和三只鸭子。三只鸭子平时就是散养，到了秋冬季就在附近的水田里吃遗落的谷子或螺蛳，平时一到天黑都会自己回家的。今天肯定是没有吃饱，所以天黑了还没有回来，这可是他家的油盐罐子啊。
他和姐姐跟着母亲跑到满是稻棵茬子和水的田里一看，真有三只鸭子在水中游荡。
“鸭、鸭、鸭！”母亲象往常一样的叫喊着。
鸭子没有反应，母亲见状不顾刺骨的寒冷脱下鞋子下到水田里逮鸭子，他和姐姐在田埂上站着望着。
当母亲快到一只鸭子跟前，很快就要抓到时，突然，三只鸭子象野鸭子一样飞了起来，一下子越过二个水田飞有二十多米远，本来鸭子是不能飞的很远的，只有饿瘦了的鸭子才有那个“本领”。
“要死的。”母亲边骂边走上田埂拿上鞋子跑到另一个水田里捉鸭子。
虽然是冬天，但他和姐姐都未穿袜子，他俩连忙脱掉鞋子同母亲一起下到田里捉鸭子，三人直到把鸭子赶累了才把它们抓住提回家。
贫贱的生活磨练了他的意志，也教会了他更加珍惜生活，珍惜改变自己命运的每一次机会，他读书特别用工，不知道什么是苦，由于学习好又懂事，深得老师喜爱，也是在老师的帮助下才使他能在初中读下去。在读初中时他家的苦只有他家里的人知道，家里缺少劳动力，所有的农活都是母亲和年少的姐姐做，每到夏秋两季农忙时，母亲和姐姐都被累得直不起腰来，他非常心痛母亲和姐姐，每当看到母亲和姐姐辛苦耕作时，他就非常思念爸爸，他想在家帮母亲干活，但母亲和姐姐坚决不愿意，说为了他将来有出息再苦再累也也能够挺得住。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后，他家受的苦并不比生产队大集体的时候少，家里只有母亲和姐姐一个半劳动力，生产队分地单干时，他家没有分到任何农机具，所分的田地也是最差的，好在生产队有很多人同情他家的困境，就把最近的田地分给了他家。大包干到户后，他家劳力少，自然生产的成本就比较高，虽然挣不了什么钱，但总算不再缺粮断顿了，就是每年为上交提留款他母亲没有少遭乡村干部们的斥责。为了交上学的钱，他几乎是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要顺带担一担柴到街上去卖，每一担柴可卖五角钱。开始，稚嫩的肩膀压的红紫红紫的，时间一长就起了茧子，至今右肩上的一个小包就是那时留下的。有一次供销社的车正在卸食盐，每包五十公斤，背一包二角钱，虽然拉盐的车离卸盐的地方只有十几米远，但他几乎是趴在地上爬着背了三包盐，挣了六角钱，他毕竟才十三岁啊。菜是用土罐子装的腌菜，每一罐子可管五六天，冬春还好点，每到秋夏季，腌菜到三天后上面就长一层白毛，即使这样一罐腌菜也要慢慢的吃，不然没有菜时只有吃白米饭。读初中两年，他在学校没有吃过一次早饭，每到早晨，跑完早操，在同学们去吃早饭时，他就喝一碗凉水。为了吃饱，每当周末有大雨特别是大雪天不能回家时，他就帮学校食堂干一些劈柴、洗菜、和跑腿的活，因为学习好大师傅们都认识他，也知道他家的情况，很是同情他，每当打饭时大师傅对别的学生都会习惯的在碗上用锅铲刮一下，临到他时总要在碗上按一按，为此，还遭到有的同学嫉妒。
那是初中三年级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他已二个星期没有回家了，正当他为粮绝菜尽发愁时，一天下午的第二节课刚下课，同学告诉他：
“明峰，你娘来了。”
吴明峰跑出教室，见姐姐陪着母亲，姐姐肩上扛着一袋米，母亲一只手提着一罐腌菜，一只手提着用自织的已经发黑的洗脸毛巾包的一包东西。
“娘算出你早已没有吃的了，坚持要给你送米送菜来，从早晨走到现在，中午在路上吃的是蒸红薯”，姐姐边说边用冻僵的手打开毛巾，把剩下的几个红薯递给他。
母亲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后，嘱咐他：“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家里不用操心，你把自己照顾好，别饿着也别冻着哈！”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娘，我知道，你放心吧！”他安慰着母亲说。
就在姐姐搀扶母亲转身往回家走时，吴明峰看到母亲和姐姐棉袄后面有一大块湿的，他知道这是母亲和姐姐经过叫滴水崖的陡坡时是往下溜时被冰雪浸湿留下的，他想，那么陡峭的山坡，娘和姐回家时怎么爬得上去啊！看着母亲和姐姐的背影，他的眼泪直线的往下流。
吴明峰的学习在全学校从没有排在三名以后，人们都夸他聪明，可他自己知道，他哪儿聪明啊，他没有聪明基因，只有勤奋遗传，他是在同学们吃饭或业余活动的时候，他仍然在学习，因为他肚子饿啊，他只有用学习转移饥饿。初中毕业他被县重点高中重点录取。
读高中后家里的生活条件有所好转，乡村干部收提留款也没有从前那么凶了。除因他学习好学校有奖励外，每年暑假他都要去托关系找份零工挣点钱补贴家用。人一旦生活条件变好了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快，虽然读高中三年，他却感觉象读初中甚至比读初中还快就毕业了，他高考后被财政金融学院录取，后来老师告诉他，按照他的分数是可以上更好的院校的，但他不后悔，他保守的填报志愿就是为了保证被录取，保证上大学，保证早日去工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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