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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慧琳
1996年生,湖南湘西人,四川大学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有诗歌发表在《中国校园文学》《湖南文学》《诗歌世界》等刊物,入选《中国新诗排行榜》《湖南诗歌年选》《诗屋》等年度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掌心朝上》。
世间清脆的声音
没有名字的日子
从虚无中走出,原以为可以看到
沼泽,山川,星子摇晃
但眼前的景象发出剧烈的光
正宣告我的无知。记得那些时日
我放纵自己日复一日地消遣
我所期望的只不过是将灵魂的躯壳打开
将里面的浊气放出——
在另一端,我会盘旋,我的信仰
我拒绝给每一天命名,因为
我更喜欢从“多”到“一”的过程
如同江河奔流,远洋安稳
我终归从复杂的幻象中抵达统一
那么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在缥缈中
任时间从你身边流淌,湿漉漉——
并且携带着世间冰冷的沉默
小雀斑
残存在皮肤里的灰黑色印记
像血流一样
从你的身体涌入我的身体
我们彼此张望
疏散的云朵后,神
偷窥了人间的秘密——
那些关于谷物盛产的故事
它趴在我的皮肤上
灰色的,似乎承载着一段岁月
我崇拜那颜色——深沉而庄严
它是母亲留下的图腾
我敬畏,依赖,爱慕
多像纯洁的光打在我的脸上
炙热中生出了圣灵
听见风在祈祷
这个傍晚,没有落日,没有余晖
没有让人惊叹的风景
自古以来的这片衰败生出外壳
只有风在江面上吹,泛起一条条波纹
正如你脸上波涛汹涌之后留下的记号
都已经老了,时间也烂在了风里
过江的小船靠岸了,岸边的老人踽踽前行
翻过岁月的掩盖,废墟中古刹钟声沉入心底
我们曾经也不过是命运的信徒
时间埋过头顶
那日微雨,泥土像往日一样新鲜
让我更相信生命的循环性,四季的轮回
所以不必惊慌,窗外暗黑的苍穹正在生出
点点破碎的星光
我听得见一颗尘掉落在发丝
裹着飘摇的生命,在人间取暖
一把黄土盖过头顶,每一颗都饱受风霜
我似乎看得更深——深过了时间
就像从未来过
就像山川盖过荒原,苍茫,壮阔
就像丘陵,每一座都住着内心的狂涌
—— 一种将平地托起的力
虎耳草在光中睁开眼睛,舒展身体
“一切安详如云”——
来了,来了,神轻轻地来了!
我们痴迷想象的美色,全善、全知和全能
我们被轻轻抬起,直到云里
憧憬,向往,敬仰
来了来了,清风携带着神的体香
我们挨着土地,苞谷干瘪,稻子空腹
“一切如雾,看不清”——
恐惧,低落,慌张
神走了,就像从未来过
平原长出诡谲,山林生出神秘
就像从未来过,人们也忘记了自己
赶山
我的奶奶说——
有一个神拿着赶山鞭
那些山就如同羊群一样被驱赶过来
当神的鞭子沾上污秽,失去了法力
便无法驱赶群山
每当我看到哪里地震的时候
我都会想,也许是神在赶山吧
连同那些消失在山里的人
比起他们,这个世界更需要一则神话
牛角筶
木阁楼的光线很暗
她扶着一面墙壁,缓缓向前——
像一只夜猫,无声无息,踩着木地板
煞白的光从木头缝里透进屋子
她适应了,看清了整个阁楼
世间有种清脆的声音,它能抚慰人心
一颗心缓慢地行走——
一颗心跟着清脆的声音落地——
在出嫁的那一天,母亲把牛角 给她
这半世,她仍然无法逃出自己的宿命
世间有种无声之响,它能释怀一切
此时无风,山林裂开了无数道口子
她抛起所有期盼——
牛角筶落地,没有一丝回音
哑巴
也不知从何说起,微风就
打乱了寂静。空气上下浮动
黑乎乎的眼睛里住着一些人
这些人——
有的坐着、有的走着、有的伸着脖子
惊诧地发出城市的声音
哑巴,手拿一块黑烟熏过的布
擦拭着锃亮的铁皮
那上面有他的影子,就像他
在擦拭着混浊的自己
也不知从何看到,一只蚂蚱
在耳朵边唏嘘
云就裹着雨落荒而逃
哑巴的声带上还滴着雨
——滴答滴答
终于,一场雨替哑巴发声
他尝试张开嘴——咿咿呀呀
像是在声道上失了明
灯光与蒲公英
高空,昏沉的暗夜中露出久违的星子
恰似老木屋中炭火喷出的点点火花
屋中老人传达着古老风声的恐怖传说
抖动的星火,是黑夜中炙热、密集的洞
那是神流失许久的眼泪
停留、凝视、晕染
世间的光与影在某个午夜一同到来
我们知道,灯光在为夜做辩护
我的眼里生出了明橙色的温暖
大片大片的蒲公英飘来
而簌簌落下的,竟是一地橘色灯光
静了,静了
南方的夜漏下几滴清雨
星子躲进云的被窝,我们眼里的那盏灯
是安睡的人吹散的一朵橘色蒲公英
当诗歌降临(创作谈)
石慧琳
自由地写诗
前几天做了一个梦,将醒未醒时,一个清晰的名字一直在脑海里游荡。醒来后,梦中的情节已经模糊,但是这个名字却异常清晰。我拿起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居然真的有这样一个名字,还是一位音乐家。让我感觉诡异的是,在平常的生活中,我从来不是一个痴迷音乐的人,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在梦中这个音乐家的名字却如此清晰的出现。这让我突然想起两年前的一个早上,也是一样的情景,梦中有人找我,醒来后突然收到一个电话,正是梦里出现的那个找我的人。我头一次体会到“预言”的感觉。在某些瞬间,一些梦境成为现实,一些梦境“遗漏”出生活中从未出现的事物。那些瞬间的记忆突然抓住我,促使我去表达,去书写。
弗洛伊德认为梦境是我们的潜意识流露的方式,那么对于我来说,诗歌似乎是梦境的表达方式。至少在我的一些诗歌中,那些词语或者某些情景是从“精神地窖”释放出来的。比如写《没有名字的日子》,那些梦境总是跳到笔端,那些过去的日子总是折叠、汇聚成同一天。
对于诗歌,我没有什么太多的定义,我也不喜欢定义。我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个“诗人”,在不写诗的时候我就是那个年轻人,偶尔焦虑、颓丧、迷茫、无助。是的!我更多情况下是那个年轻人,因为我写诗的时间真的不太多,读诗的时间也不多。我常常对诗歌有一种疏离感,它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但又在我生命里不可或缺。我仍然觉得我现在依旧在自发的写诗,除了非写不可的时候写诗,其他的时间诗歌好像与我无关。我曾经也尝试过自觉的创作,但都以失败告终,那些搁浅在备忘录里的标题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自由就好!不做“戴着枷锁的人”。“行动是语言的避难所”,不必多说,做就好了。
孤独地写诗
十二月初,学校倡导居家学习,我匆忙买票,从成都回到湘西。路途中经过层层关卡,还是因为从疫情风险地区回来,又不符合居家隔离条件,在高铁站滞留了很久,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新十条出来,全国放开,行程码下架,我站在湘西的土地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世界太快了,我还没有准备好怎么迎接。
在过去的三年里,我没有写过多少诗歌,没写诗的日子都在努力学习和生活。疫情三年,让本来就宅的我更宅。这几年仅有的诗歌中涉及的主题有“死亡”和“神话”。关于死亡,伊壁鸠鲁曾经说:“死与我们无干,凡是消散的都无感觉……”存在的时候死还未来,死亡的时候已经不存在了。人类对于死亡的认识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从最开始认为“人是永生的”到人的死亡是由于巫术的原因而相信“灵魂不死”以及最后逐渐意识到人都是会走向死亡。这一漫长的过程是人类死亡意识的觉醒,但人们意识到死亡,却仍然避讳言死。我们仍然对死亡、对未知充满恐惧。或许我们对知识太过笃定,活得过于清醒,认识到人类面对死亡太过无力。在古代人的观念中,时间是循环的,死亡不是结束。他们会因为自然物的循环往生而联系到人自身生命的循环,他们认为死亡与活着没有两样,只是生命循环的一种更新。《在死亡之外》一诗恰好想要表达这样的古老思维:
而灿烂的世间,我们终究会踩过光阴
像一粒麦子,在收割之际,无法抗拒地
抵达另一个自我
另外,《时间埋过头顶》也是在居家学习期间感受到时间的匆匆,一切都在诗中:
那日微雨,泥土像往日一样新鲜
让我更相信生命的循环性,四季的轮回
所以不必惊慌,窗外暗黑的苍穹正在生出
点点破碎的星光
我听得见一颗尘掉落在发丝
裹着飘摇的生命,在人间取暖
一把黄土盖过头顶,每一颗都饱受风霜
我似乎看得更深——深过了时间
近年买了一些艺术类的书籍和画册。喜欢在欣赏画作的时候感受色彩的语言。《奥维尔小镇》一诗中,我喜欢的画家梵高在奥维尔小镇度过他生命的最后时光,我希望梵高是安静地离去,像一幅画。“又是寻常的一天/他留下了一片色彩,作为最后的声音”。《蓝紫色的你》是在看到梵高的一副画之后写的,画中有鸢尾花是蓝紫色的,这颜色让人想起画家本人。于是就有了《蓝紫色的你》这首诗。
每一首诗都是在孤独中出生,在漫长的时间中长大,最终都有自己的命运。
真诚地写诗
昨天看到一位艺术博主“Mori本人”介绍德国画家大卫·弗里德里希的作品《海边的僧侣》。在漫无边际的海边,一位僧侣双手合十注视着茫茫大海,留给我们一个孤独的背影。海上的日光即将穿透云层和迷雾,洒向万物。这位博主把《海边的僧侣》用来形容过去的2022年,画中的僧侣就像我们,新旧交替之际充满迷茫、无力、孤独。看完她的解说自己被深深触动,也能体会得到她所说的“现在的我们与三年前的我们完全不一样,所有人都在寻找一种确定的、可以抓住的东西”。这时候我们更需要艺术、哲学和文学。
有时候,这个世界显得有些荒诞,真实与虚幻往往一墙之隔。我们想要抓住真实,却总是被谎言欺骗。我们用词语战胜词语,殊不知词语或许也是一种谎言。因此我有时觉得自己的诗也是谎言,看不到真相,都是幻影,就像囚徒。在过去的时间里,我总是面临这种矛盾和冲突,于是写了《词语的谎言》《缺失之境》等诗歌。
但人总要活在世界之中,在迷雾未散之前即使迷茫、无助也要等待云开日出,就像画中的僧侣。
某天在长沙,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坐在公交车上,看到没有带伞的乘客个个面露难色,一个小男孩却非常兴奋地说:“待会有礼物啦,有礼物啦!”他的奶奶问小男孩:有什么礼物啊?小男孩说:下雨了呀,待会就有彩虹了!原来小男孩说的“礼物”就是雨后的彩虹。我们留意下雨之后打湿鞋子,小男孩却期待雨后的彩虹。《雨的礼物》就是忠实地记录小男孩与我们对雨的心境。
我没有一个集中的时间去写诗,也很少记录写诗的日期。修修改改之后早已不记得何时写过某一首诗,但是每首诗背后触动我的事情却总是会被记忆唤起。我的生活一直都很简单,总是学校和家来来回回跑。在路途中总是会有闲暇的时候去抓住那些忽闪的片段。一片树叶、一束光、一段谈话、一则新闻、一个经过的人。《烟客》《哑巴》《牛角筶》等都是在不经意的瞬间看到的情景,也是在某些瞬间突然想要提笔记录。
另外,因为自己所学专业的需求,我常常在湘西某个村里或其他少数民族地区做调研。在之前的文章里也谈到《听见风在祈祷》是写的浦市对岸的江东寺;《就像从未来过》是在看到一场仪式之后想要留下的文字。我也很喜欢写这些生活中的“神秘”和“巫性”的事物。在田野里,每一首诗都是一场仪式。
在任何时候,我都不是一个能说很多话的人,常常只是静静地观看,然后离开。一切都是不动声色的。
写诗,要不动声色地对自己真诚,也要对这个世界足够真诚。
选自《芙蓉》2023年第1期
编辑:王傲霏,二审:牛莉,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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